2003年May月
80:41:15
十八林黛玉 你羞得满脸飞红,她见了便不再追问下去,这是假的。她不是看你羞红了脸才不再追问下去的,她要想揭你的短怎么也会追问下去让你无地自容的。她并不是要来审你,而是“好言相劝”,为了你好。让你感到她是在为你好,这才是她的目的。你一向与她不合,心里疑她。她是知道的,她薛宝钗什么不知道呢?我早说过了。她这样一劝你,一让你觉得她为了你好,就解了你的疑了,拿她也当个好人了,再不防她薛宝钗了。认她作了亲姐姐,连她妹妹宝琴也赶着叫妹妹了。她像拉拢其他人,袭人,湘云,等等一样将你也收伏了。你们俩个是情敌的关系,她知道你宝玉青梅竹马,情深意厚,她自己又有个金和宝玉的玉正相配,又有和尚的“金玉良缘”之说,她又要好风凭借力,借着贾家送她上青云。她收拢你干什么?当然不是真心和你好,而是要陷害你呢!
四十五回,刚解了你对她的疑,就来了。
这日,宝钗来望你,因说起这病来。她说,这里走的几个太医虽都还好,只是你吃他们的药总不见效,不如再请个高明的的人来瞧一瞧,治好了岂不好?每年间闹一春一夏,又不老又不小,成什么?不是个常法。
用她放屁!要能治好早不请个高明的人来瞧一瞧,你就不知道林黛玉怎么就不好的吗?
你说,不中用。我知道我这样病是不能好的了。且别说病,只论好的日子我是怎么形景,就可知了。
你这是答她的话,她还要说她的呢!
她说,可正是这话。古人说‘食谷者生’,你素日吃的竟不能添养精神气血,也不是好事。
第一句话,说你吃太医的药总不见效。第二句话,说你素日吃的不好。
你说,死生有命,富贵在天,也不是人力可强的。今年往年反觉重了似的。
你还是与她答话,并未觉出什么。
她又说,昨儿我看你那药方上,人参肉桂觉得太多了。虽说益气补神,也不宜太热。依我说,先以平肝健胃为要,肝火一平,不能克土,胃气无病,饮食就可以养人了。每日早起拿上等燕窝一两,冰糖五钱,用银铫子熬出粥来,若吃惯了,比药还强,最是滋阴补气的。
好了,第三句话,终于把她算计的说了出来,让你吃燕窝。她是神医呀?她还会看方,说你药方不对,那些太医都看不好的病,她能给诊断好,她就是有这个能耐。她怎么那么好呢?来替你诊治,她要真是想让你病好起来,你最后怎么会不知道是怎么死的呢?
你叹道,你素日待人,固然是极好的,然我是个多心的人,只当你心里藏奸。从前日你说看杂书不好,又劝我那些好话,竟大感激你。往日竟是我错了,实在误到如今。细细算来,我母亲去世的早,又无姊妹兄弟,我长了今年十五岁,竟没一个象你前日的话教导我。怨不得云丫头说你好,我往日见她赞你,我还不受用,昨儿我亲自经过,才知道了。比如若是你说了那个,我再不轻放过你的;你竟不介意,反劝我那些话,可知我竟自误了。若不是从前日看出来,今日这话,再不对你说。你方才说叫我吃燕窝粥的话,虽然燕窝易得,但只我因身上不好了,每年犯这个病,也没什么要紧的去处。请大夫,熬药,人参,肉桂,已经闹了个天翻地覆,这会子我又兴出新文来熬什么燕窝粥,老太太,太太,凤姐姐便没话说,那些底下的婆子丫头们,未免不嫌我太多事了。你看这里这些人,因见老太太多疼了宝玉和凤丫头两个,她们尚虎视眈眈,背地里言三语四的,何况于我?况我又不是她们这里正经主子,原是无依无靠投奔了来的,她们已经多嫌我了。如今我还不知进退,何苦叫她们咒我?
你这里感激她了吧,也像湘云一样说她好了吧。要是她说了西厢里的话,你再不轻放过她,那是你心实,你也就能想到在这个事上不放过她。她怎么就能放过你,不说什么负荆请罪了?我说了,她不该放过的地方不会放过你的,但要该大方的时候她必然会大方。她不但放过了你,反劝了你那些好话,所以你才感激她,所以才听着她跟你说燕窝粥啊。她如果只拿你说了两句杂书上的句子不放,能显得她薛宝钗道行不一般地深吗?她的棋下得好呢,走一步看三步!一招一招拿下你!你也知道那燕窝粥的事还是省了的好,多一事不如少一事,再说你的病也不是吃燕窝就能好了的,非吃那燕窝干什么,你说出这话,还是看在她前日的那些劝你的话才出来,不然不会跟她说这些,你已经拿她当亲人了,入了她的套了!
她说,这样说,我也是和你一样。
你说,你如何比我?你又有母亲,又有哥哥,这里又有买卖地土,家里又仍旧有房有地。你不过是亲戚的情分,白住了这里,一应大小事情,又不沾她们一文半个,要走就走了。我是一无所有,吃穿用度,一草一纸,皆是和她们家的姑娘一样,那起小人岂有不多嫌的?
她说是和你一样,一样啊什么一样?要一样也不会是她薛宝钗嫁给贾宝玉了!
她说,将来也不过多费得一副嫁妆罢了,如今也不愁到这里。
她这话和王熙凤一样,她们是一伙的嘛!嘴上说的是一样,心里想的另一样!
你说,人家才拿你当个正经人,把心里的烦难告诉你听,你反拿我取笑儿。
她说,虽是取笑儿,却也是真心话。你放心,我在这里一日,我与你消遣一日。你有什么委屈烦难,只管告诉我,我能解的,自然替你解一日。我虽有个哥哥,你也是知道的,只有一个母亲比你略强些。咱们也算同病相怜。你也是个明白人,何必作司马牛之叹?你才说的也是,多一事不如省一事。我明日家去和妈妈说了,只怕我们家里还有,与你送几两,每日叫丫头们就熬了,又便宜,又不惊师动众的。
她要让你吃燕窝,你说不吃也罢,吃了多事,因为你是寄人篱下,苦处多了。但她不是一无所有的,她可以送你,与你送几两,每日叫丫头们就熬了,又便宜,又不惊师动众的。既然这样,你的那些忧虑也就没有了,又可以吃上这她说的吃了就能好了的燕窝,你又信了她了,那有什么不行的。你答应了。她要让你吃燕窝,怎么也让你吃上这燕窝!
你说,东西事小,难得你多情如此。
她送你这燕窝,更得了你的心了。
她说,这有什么放在口里的!只愁我人人跟前失于应候罢了。只怕你烦了,我且去了。
你叫她晚上再来和你说句话儿,她答应完走了。
她为什么要送你这燕窝吃?拿她家里的给你吃?燕窝!你们那时候燕窝是什么价钱什么档次我不知道,现在燕窝是什么东西我可清楚的很,我是没有吃过的,听是听过的,要有钱人才能吃得起的,你那时候恐怕也是如此吧。燕窝是什么东西,贵重着呢!你知道这东西要管贾府要是要不得的,你也没想要什么燕窝,可她说让你吃,又能送你,那你就收下了。可是那燕窝是什么东西?她家是富商,有的是钱,也有的是燕窝,那她也犯不着就白送给你,哪有那么便宜的事?你收下她送给你的燕窝了,吃了几日。结果怎样?
五十二回,宝玉笑道:“正是有句要紧的话这会子想起来。”一面说,一面便挨过身来,悄悄道:“我想宝姐姐送你的燕窝……”结果没有说完,赵姨娘来了,没说下去。
贾宝玉也想那燕窝的事不妥,要和黛玉商量。五十七回,宝玉和紫鹃说起这燕窝的事,宝玉说,也没什么要紧,不过我想着宝姐姐也是客中,既吃燕窝,又不可间断,若只管她要,太也托实。虽不便和太太要,我已经在老太太跟前略露了个风声,只怕老太太和凤姐姐说了。我告诉她的,竟没告诉完了她。如今我听见一日给你们一两燕窝,这也就完了。紫鹃说,原来是你说的,这又多谢你费心。我们正疑惑,老太太怎么忽然想起来每一日送一两燕窝来呢?
但他也只是觉得从薛宝钗那时得燕窝不方便,并未觉出这燕窝根本吃不得。他也被迷惑了。
老太太那边已经知道了,你在吃她薛宝钗送给你的燕窝。老太太,这一大家子怎么可能不知道呢?这燕窝能背着人吃吗?你一吃上,自然都知道了,林妹妹在吃燕窝呢,怎么吃起燕窝来了?宝姑娘送的。
贾母知道你在吃薛家送你的燕窝,你是寄住在她这里的,薛家也是寄住在她这里的,她能叫你吃薛宝钗送你的燕窝吗?你要吃的话,自然是她贾府里出钱,贾府又不是买不起这燕窝,能叫外人送给你吃?你既然已经吃上了,她也知道了,她就得从自己家里拿出钱来给你买燕窝吃。
薛宝钗开始是送你,什么都为你想到了,这里的不方便吃,她那里有,可到了最后不还是像你开始担忧的那样,“请大夫,熬药,人参,肉桂,已经闹了个天翻地覆,这会子我又兴出新文来熬什么燕窝粥,老太太,太太,凤姐姐便没话说,那些底下的婆子丫头们,未免不嫌我太多事了。你看这里这些人,因见老太太多疼了宝玉和凤丫头两个,她们尚虎视眈眈,背地里言三语四的,何况于我?况我又不是她们这里正经主子,原是无依无靠投奔了来的,她们已经多嫌我了。如今我还不知进退,何苦叫她们咒我?”还不是吃的是贾府的东西,极贵重的燕窝,还不是叫这贾府上上下下都嫌你多事了吗?她薛宝钗只不过搭了几两燕窝罢了,以后的,还是叫贾母的给你吃。
贾母已经觉出这宝丫头好了,薛宝钗已经取得她这个老糊涂的欢心了。王夫人又是打从一开始就看中的是她亲姐姐的女儿,她外甥女儿。老太太,太太不会算帐吗?你又多愁多病的,又开始吃上一天一两上等燕窝来,就是再有钱的人家,养你这个亲戚不要紧,要将来养这么个媳妇可要了命了!一天一两上等燕窝呀,想想吧!要是你就寄住在这里,大了就嫁出去了,也没什么,你将来要吃什么燕窝,吃什么贵重物品都是你婆家供应,也不浪费她们家的银子。要是就长住这里了,就嫁给宝玉了,这媳妇也未免太费钱了吧!
薛宝钗这是送你的燕窝吗?送的是毒药吧!
我在这里都看穿她薛宝钗了,也是这么多年红楼梦才看出来的,别的不好看出来,光看一个结尾不就什么都清楚了。结尾是怎么样的,就知道前面都是怎么回事了!
要是这事搁到我身上,我也得上她薛宝钗的当!我还不知道你的心事吗,你就因为没一个像她这样劝你的,像个母亲姊妹的教导你的,她这么一劝说你别看什么杂书,你就立刻像得了你缺的盼望已久的东西了。要是我,我也得这样,我和你是一样的,我也得感念她这样好心,也得吃了她送的那毒药燕窝,中了她的计,最后落得个不知是怎么死的!你哪能想得到她这么算计你?我也想不到啊,所以说,这么多阴险狡诈的人,像咱们这么实心眼的人哪能斗得过她们?早晚得被她们陷害死!你已经死了,我还不知道哪天被陷害死呢?
不过我现在就是不自杀了,现在,就是让我自杀,我也不自杀了,自杀也是被陷害死的,怎么都是被陷害死的。我现在不还没死呢吗?我就活着,看救不救得了你,要能救,咱们都活了,要还被人陷害死了,那就是林黛玉命薄了,咱们就是斗不过她们啊,就真应了“林黛玉根本生存不下去”的话了!要真是那样,那我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了。
就在薛宝钗与你说完这燕窝的事那夜里,你作了《秋窗风雨夕》:
秋花惨淡秋草黄,耿耿秋灯秋夜长。
已觉秋窗秋不尽,那堪风雨助凄凉!
助秋风雨来何速! 惊破秋窗秋梦绿。
抱得秋情不忍眠,自向秋屏移泪烛。
泪烛摇摇爇短檠,牵愁照恨动离情。
谁家秋院无风入?何处秋窗无雨声?
罗衾不奈秋风力,残漏声催秋雨急。
连宵脉脉复飕飕,灯前似伴离人泣。
寒烟小院转萧条,疏竹虚窗时滴沥。
不知风雨几时休,已教泪洒窗纱湿。
先前是花落人亡两不知,如今秋天到了,花也该落了,你也快人亡了!
再说袭人。
三十七回:秋纹笑道:“提起瓶来,我又想起笑话。我们宝二爷说声孝心一动,也孝敬到二十分。因那日见园里桂花,折了两枝,原是要自己要插瓶的,忽然想起来说,这是自己的园里的才开的新鲜花,不敢自己先顽,巴巴的把那一对瓶拿下来,亲自灌水插好了,叫个人拿着,亲自送一瓶进老太太,又进一瓶送与太太。谁知他孝心一动,连跟着的人都得了福了。可巧那日是我拿去的。老太太见了这样,喜的无可无不可,见人就说:‘到底是宝玉孝顺我,连一枝花儿也想的到。别人还只抱怨我疼他。’你们知道,老太太素日不大同我说话的,有些不入她眼的。那日竟叫人拿几百块钱给我,说我可怜见的,生的单柔。这可是再想不到的福气。几百块钱是小事,难得这个脸面。及至到了太太那里,太太正和二奶奶,赵姨奶奶,周姨奶奶好些人翻箱子,找太太当日年轻的颜色衣裳,不知给那一个。一见了,连衣裳也不找了,且看花儿。又有二奶奶旁边凑趣儿,夸宝玉又是怎么孝顺,又是怎样知好歹,有的没的说了两车话。当着众人,太太自为又增了光,堵了众人的嘴。太太越发喜欢了,现成的衣裳就赏了我两件。衣裳也是小事,年年横竖也得,却不象这个彩头。”
晴雯笑道:“呸!没见世面的小蹄子!那是把好的给了人,挑剩下的才给你,你还充有脸呢?”秋纹道:“凭他给谁剩的,到底是太太的恩典。”晴雯道:“要是我,我就不要。若是给别人剩下的给我,也罢了。一样这屋里的人,难道誰又比谁高贵些?把好的给她,剩下的才给我,我宁可不要,冲撞了太太,我也不受这口软气。”秋纹忙问:“给这屋里谁的?我因为前儿病了几天,家去了,不知是给谁的。好姐姐,你告诉我知道知道。”晴雯道:“我告诉了你,难道你这会退还给太太去不成?”秋纹笑道:“胡说。我白听了喜欢喜欢,那怕给这屋里的狗剩下的,我只领太太的恩典,也不犯管别的事。”众人听了都笑道:“骂的巧,可不是给了那西洋花点子哈巴儿了。”袭人笑道:“你们这起烂了嘴的!得了空就拿我取笑打牙儿。一个个不知怎么死呢。”秋纹笑道:“原来是姐姐得了,我实在不知道。我陪个不是罢。”袭人笑道:“少轻狂罢。你们谁取了碟子来是正经。”麝月道:“那瓶得空儿也该收来了。老太太屋里还罢了,太太屋里人多手杂。别人还可以,赵姨奶奶一伙的人见是这屋里的东西,又该使黑心弄坏了才罢。太太也不管这些,不如早些收来正经。”晴雯听说,便掷下针黹道:“我偏取一遭儿去。是巧宗儿你们都得了,难道不许我得一遭儿?”麝月笑道:“通共秋丫头得了遭儿衣裳,那里今儿又巧,你也遇见找衣裳不成。”晴雯冷笑道:“虽然碰不见衣裳,或者太太看见我勤谨,一个月也把太太的公费里分出二两银子来给我,也定不得。”说着,又笑道:“你们别和我装神弄鬼的,什么事我不知道。”一面说,一面往外跑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