母亲的身影(图)
　　《天津日报?》2012年5月23 日08:30
　　母亲的身影(图)
　　梦中，我又一次见到母亲的身影。她远远地站在那里，身影有些模糊，但我知道那一定是母亲的身影。梦中的我呼喊着“妈妈”扑上去，就要抱住母亲了，但眼前却突然出现一片空白，母亲不见了……母亲离开我们已经四年，我一次次地与她在梦中相逢，总想走近她，却又总是走不到近前。唯有梦醒后的一次次失望、一次次怅然、一次次黯然神伤。
　　
　　母亲没有进过学堂，识字不多，但却从当过私塾先生的爷爷那里，学到了很多知识。母亲能熟练地背诵《三字经》、《千字文》、《百家姓》，经常给我们讲“孔融让梨”、“司马光砸缸”的故事。母亲是个明事理的人，与街坊邻居和睦相处、助人为乐，教育我们要做个好人，多做好事。
　　
　　在我的记忆中，夏天里繁星闪烁的夜空下，我总是和兄弟姐妹在院子里围着母亲，听她讲故事，享尽亲情之乐。而记忆中的除夕，即使生活再拮据，母亲依然会想方设法为我们包一顿有肉馅的饺子。灶台前，火红的柴禾映照着母亲慈祥的脸庞，忙碌的母亲直起身子，不经意地捋捋发梢的样子，那是我记忆中最美丽的画面……
　　
　　我从小和父母生活在农村。上世纪60年代农村的贫困生活，让父母早早愁白了头发，而农村广阔的土地虽然贫瘠，却是孩子们的乐园，是我们兄弟姐妹快乐的源泉。看着每天疯跑着的我们，母亲总是说，不能贪玩儿，要学会读书啊。
　　
　　我5岁的那年夏天，村里建了一所小学校，上学的孩子们不用再跑十几里路去别的村办小学读书了。从城里来的三位年轻女教师，在村子里挨门挨户地寻访适龄孩子去读书。到了我们家，我好像什么都懂似的，拽着老师的衣襟，怯怯地说：“我要上学。”老师蹲下身来，笑着抚摸着我的头：“孩子，你太小了，明年再来上学，老师等着你。”老师走后，我扑在母亲怀里哭泣着说：“我要上学。”母亲见拗不过我，便去学校找老师。我不知道大字不识几个的母亲是怎么求得老师的同意，而让年幼的我走进课堂的。我只记得那天在去上学的路上，母亲牵着我的手说：“孩子，你要是想上学，就要好好地用功，别让老师把你退回来。”我懵懵懂懂地点点头。上课的时候，老师让我在黑板上画画。我个子矮，够不着黑板，老师就将我抱起来，让我站在一把椅子上，我这才够得着黑板，在上面画出幼稚的笔画。
　　
　　一个星期以后的一天，学校放学后老师再次来到我家，揽住我的肩膀对母亲说，给孩子做个书包吧，他很聪明，我们收下这个学生了。听了老师的话，我看见母亲的脸上漾出惊喜的笑容。那天老师离开的时候，我看见母亲迈着轻松的脚步，将老师送出去好远、好远……
　　
　　正式上学后不久，村里为小学校盖了条件好些的校舍，但在上学的路上，要走过一条宽约30米的河流，河上有一座年代久远的木桥，桥面上有些木板已经缺失，低下头就能看到脚下流动的河水。我害怕一个人过桥。每天清晨，母亲总是领着我的手走过木桥，有母亲在身边，我的脚步稳健，一点儿都不感到害怕。每次走过了桥，母亲便让我一个人去学校，她再回去干活儿。每天放学的时候，我就在桥这边等着母亲来接。一天，大概母亲干活儿忘记了时间，我在桥边没有等到母亲的身影，急得哭了起来。一旁走过的年龄比我大些的学生见我不敢过河，嘲笑我是胆小鬼。我鼓鼓勇气，试探着走到桥上。站在桥头，看着下面湍急的河水，我的腿直打哆嗦不敢迈步。就在这时，远远的，我看见了桥那端母亲的身影，我的心立即踏实下来，腿也仿佛有了力气，一步一步地往前挪动。母亲快速地赶来，她走上木桥，喊着我的名字，让我不要害怕……
　　
　　我17岁那年，身高已经1米87。经过中学老师的推荐，我进入了市少年篮球队。我很高兴能去打篮球，因为老师告诉我，在篮球队打好球不会再饿肚子。由于家在远郊，我两个星期回家一次，回去看看爸妈和兄弟姐妹，顺便带些换洗衣物。那年10月份，我参加全国比赛之后，以为很快就会回家了，被子和厚些的衣物都没有带到队里。没想到，因为我在比赛中表现出色，被选拔为市青年篮球队队员，教练让我继续参加训练。那时天气忽然间转冷，运动队居住的条件也不好，晚上睡觉感觉特别冷，但因白天训练紧张，又不能回家去取衣物。
　　
　　那天，我正在训练场上生龙活虎般地蹦跳着，一扭头，看见玻璃窗外闪过一个熟悉的身影。细一看，竟然是母亲！我忙对教练说：“我妈妈来了。”我气喘吁吁地跑出训练馆，看见母亲抱着一床被子站在门口。母亲见了我，笑了。我走近她说：“妈，您怎么来了？”母亲一边踮着脚，抬起手臂用手擦我额头上的汗水，一边说：“这两天变天了，你没有厚被子盖，会冷的，妈就给你送来了。”“太好了，我夜里真冷得睡不着觉。”我如实地说。
　　
　　很多年以后，才发觉我当时真是个不懂事的孩子，我那样说，母亲心里不知道该多惦记我了。母亲为了给我送被子，从郊区的家里到市内，辗转坐了4个小时的汽车。她把被子给我送来之后，怕耽误我训练，没有片刻歇息，就又坐车回去了，留给我一个温暖的背影。
　　
　　好长一段时间，每当训练时，我的目光总是忍不住地扫向玻璃窗，还想能在那里看到母亲的身影。
　　
　　成年之后，我走上公安工作岗位，成为一名民警，后来被调到110报警服务台负责指挥调度工作。这里不允许有丝毫差错，特别是除夕之夜，更是工作最繁忙的时候。我深深地知道，时间就是生命，时间就是百姓的平安，在这特别的时刻显得格外重要。除夕之夜，我本可以放心地回家过年，但我的工作职责告诉我，我应该留下。还没有等我向母亲“请假”，母亲就在电话里对我说：“孩子，你是国家的人，你做的是国家的事，当的是人民的差，你去做你该做的事情，妈妈不怪你。”
　　
　　凝视着窗外的万家灯火，仰望着夜空中五彩缤纷的节日礼花，我在想，年迈的母亲在做什么呢？是不是也在仰望着璀璨的夜空，像我想念她一样地在想念着我？她是在将守岁的饺子放进热腾腾的锅里？还是在翘首以盼，期待着儿子大年初一的归来？
　　
　　当我在大年初一清晨，拖着疲惫的身子去看望母亲时，远远地望见母亲家的阳台上那熟悉的身影，那身影已经变得苍老、佝偻，不再有着她年轻时的秀美，但那身影永远不变地显现着她对儿女们的牵挂。
　　
　　母亲的目光总是追随着我们兄弟姐妹的身影，即使是后来在病中，我的目光每每与她的目光相遇，总能感觉到她眼神中流露出的那份不舍。从当年小小的我们依恋她的身影，到后来患病的她留恋我们的身影，几十年岁月带走的是母亲的韶华和健康，但永远带不走她对我们的深深的爱。
　　
　　想念着亲爱的母亲，我填了一首“清平乐”，轻声吟诵着，不禁泪眼婆娑：今宵依旧，泪洒黄昏后。别样伤情思太久，最怕月圆时候。
　　
　　匆匆又是一年，音容笑貌犹然。多想祝福送上，奈何天上人间。